原夫滕王閣者,地接衡廬,天分吳楚。
漢灌嬰洗馬之城,晉殷羨投書之渚。
南昌乃三江之咽喉,洪都亦五湖之門戶。
名籓既竹木為園,愛子復(fù)芙蓉為府。
徐劉應(yīng)教,依稀江上之簾櫳;
潘左陪軒,隱約樓頭之簫鼓。
然而千年觀閣,百代江山。
戴媯大去,鄫子無還。
哀美人兮淚盡,怨公子兮衣單。
念繁華兮何極,悲花月兮難言。
沿夫明季之將衰也,飛燕長安,李花河北。
江陵之文武道消,洛下之衣冠運息。
千重白馬之軍,萬騎黑山之賊。
倚弓于鸚鵡窗前,系馬于鳳凰樓側(cè)。
空馀玉樹之悲,猶見金人之泣。
繄結(jié)綺與臨春,奚茲閣之如昔。
無何而皇清永奠,玉燭初調(diào)。
吳明徹則投身周境,庾子山則辭跡梁朝。
韓擒虎折沖軍壘,溫子升出入宮僚。
斥堠少烽煙之警,士女多清晏之謠。
妙選重臣,用綏江服。
庾征西以重望,特鎮(zhèn)武昌;
郗太傅以名賢,坐備姑孰。
領(lǐng)軍則秩擬儀同,假節(jié)則位崇左仆。
蓋我蔡公,實以御史大夫出領(lǐng)豫章,為一時名節(jié)度使焉。
時則四境無虞,一軍多暇。
陶侃之姿制慨慷,羊祜之標期儒雅。
溯疇曩而神傷,顧景物而心寫。
撫靈搆于前人,嗣神工于來者。
眷斯閣以徘徊,獨蘊情而瀟灑。
爰乃召輸般,徵楩楠。
不煩將作之匠,寧費水衡之錢?
結(jié)驚鸞之窈窕,窮舞鳳之?娟。
儼雕甍之宛爾,恍繡闥之依然。
伊左縈而右拂,羌前紆而后旋。
爰乃朱樓綿亙,綺疏蔥茜。
曲房窅?,高臺婉轉(zhuǎn)。
鑿桂榭之玲瓏,撰華檐之繾綣。
勢未整而欲斜,狀將翔而又變。
丹青圖畫,有若神仙。
飾之翠羽,錯以金鈿。
鴛鴦起于梁上,玫瑰生于棟間。
斜通阛阓,遙接平原。
俗類數(shù)錢之市,地疑種玉之田。
田竇之居縹緲,金張之宅蟬聯(lián)。
則見夫紅妝美女,青驄少年。
商民輻輳,錢貝喧闐。
咿咿畫角之聲,江城夜市;
歷歷紗窗之下,秋水晴川。
一騎琵琶,彈來檻外;
萬家燈火,照去闌前。
于是闔府參佐之徒,蟬翼翩翻,丹輪的爍。
輕俊則庾氏肩吾,雕華則劉家孝綽。
飛羽觴而凌亂,眄長空而橫薄。
陪公宴于中天,極勝游于高閣。
維玉管與金簫,遂臨風而競作。
則有澄波噴欱,洪濤渺茫。
江名彭蠡,湖曰鄱陽。
賈客黃龍之舳,估師朱雀之航。
蕩子以明珠作楫,倡家以白玉為檣。
西風起兮鳧雁飛,煙波冷兮菱芡長。
垂畫簾于江上,擊大鼓于中塘。
又若南浦層巒,西山崇嶺。
香爐幽邃以逶迤,石鏡礧砢而溟涬。
洪崖虧蔽夫金梯,匡廬隱現(xiàn)夫丹井。
朝暉無自匿之鮮,玄夜有長舒之景。
猿言巖畔之寒,狖訝山間之冷。
華榱與碧嶂俱懸,綺戶與翠微相映。
爰乃肆開朱牖,盡啟羅幬。
玉顏既醉,銀箏未收。
幕府筵終,臨高臺而懷古;
元戎晝靜,列巨艦而悲秋。
思夫帝子旌旗兮,風流相賞。
江山文藻兮,賓朋俯仰。
金棗長埋兮,銀蠶猶朗。
朱門寂寞兮,淥池惆悵。
惟物華之如故兮,悼斯人之一往。
悲舞館與歌樓兮,但長天之明爽。
思夫閻公棨戟兮,都督簪纓。
子安詞賦兮,文筆縱橫。
將軍愛士兮,年少能文。
藝林勝事兮,末座知名。
彼星移而物換兮,見水綠而山青。
悵賢王之臺榭兮,想詞客之生平。
于斯時也,悲不自勝,泣將何及!
王長史之登山,悵眺極多;
衛(wèi)叔寶之渡江,蒼茫交集。
矧復(fù)羈人憔悴,塞客參差。
何年泣別,幾處相思。
攀桃李兮三千里,贈蘼蕪兮十二時。
目斷搗衣之信,魂消織錦之詞。
又或王粲從軍,徐陵負羽。
官道置餞,東門出祖。
參軍之供帳傾城,都護之刀環(huán)極浦。
別蛾眉兮在二八,望龍額兮在三五。
更或妾家燕趙,君住河汾。
君憐紅粉,妾念羅裙。
制艷曲兮未敢忘,懷異香兮不忍薰。
抱衾裯兮獨宿,冀砧杵兮相聞。
正復(fù)登高望遠,睹物懷人。
倚危闌而躑躅,臨復(fù)閣而逡巡。
公乃憑檻而歌,振衣而顧。
授簡鄒枚,使為之賦。
賦曰:飛觀郁嵯峨,平臺捫蔦蘿。
罘罳還卻月,屈戌正橫波。
金尊應(yīng)對酒,玉貌恰當歌。
絕殊三閣外,秋雨剪輕羅。
又曰:千秋聞此閣,形勝據(jù)名邦。
檻下芙渠并,樓頭蛺蝶雙。
王侯不可見,花月為誰長。
朱闌七十二,面面落空江。
仆本恨人,遭逢苦辛。
潘岳騎省之年,尚馀一歲;
陸厥凋零之日,已過三齡。
未躬逢夫宴會,徒馳想夫風云。
王門養(yǎng)炬,抽筆于茂弘之座;
謝家覽舉,揮毫于安石之庭
遂乃終起而為之亂曰:滕王閣兮江之汜,作巨鎮(zhèn)兮奠方軌。
邦之人兮康且喜,風俗醇兮政事美。
公之德兮在南紀,長無極兮永終祀。
按:此題作序易,作賦難;作《滕王閣賦》易,作《重脩滕王閣賦》難。其年此制,體勢綿密,興會標舉,正復(fù)三河年少,意氣自豪,子安不得擅美于前矣!(宋今礎(chǔ)先生評。)子安一序,文采■(?日彪)炳。然初唐儷語已屬徐庾下游敢云賦家之囊括包舉耶?今讀其年大篇,擅閎攬之典物,抱清迥之明心,足使江記室慚其英蕤,鮑參軍恧其特秀,豈非南州之弁冕、洪都之鉅麗乎?(方外圻。)壬辰秋,余過章江,宿石亭寺者二旬。面對西山,比鄰滕閣,與王子白虹時時訪其遺址,惟蔓草荒煙、殘碑剩礎(chǔ)而已。求所謂畫棟珠簾,無有也,惟秋水長天迄今不改。聞蔡公更新后,草區(qū)禽族,咸發(fā)富宏,恨不得登眺其上。今讀其年賦,飄飄有凌云之氣。其宮商朱紫,隨勢各配,使人如見建章千門萬戶也。至乃發(fā)端遒麗,神似仲宣;壯采來逢,不殊徐干??d理有馀,有景純之綺巧;情韻不匱,兼袁宏之梗概矣。(弟吳錦雯。)予少游滕王閣、西山、南浦,迷離煙月間,今屈指將二十年,章門風景猶在。夢寐常賦《春感》詩,末句云:「夜游苦憶滕王閣,白月朱欄映彩衣?!菇褡x此篇,不勝滄海之感。至其含吐膏華,卷舒云霧,卓然上掩六代。盧前王后,何足以位之?。ǖ苎械?。)
⑴ 茂弘、安石,謂五叔祖實庵太史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