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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雅品·士品一(國初迄洪武,凡二十有五人) 顧起綸

高侍郎季迪 始變元季之體,首倡明初之音。發(fā)端沈郁,入趣幽遠(yuǎn),得風(fēng)人激刺微旨。故高楊張徐 ,雖并稱豪華,惟季迪為最。其古體咀嚼劉楨,近體厭飫李頎。如《長門怨》云: 〔群明猶不察,妒極是情深?!乘E門行云: 〔中國多荒土,窮連何用開?〕《少年行》云: 〔寶刀不敢輕輸卻,明日沙場欲報恩?!场睹突⑿小吩疲?〔猛虎雖猛猶可喜,橫行只在深山里?!场督际吩疲?〔僧來雙屐雨,漁臥一船霜?!场肚锱d》云: 〔梁寺鐘來殘月落,漢宮砧斷早鴻過。〕《寒山寺》云: 〔船里鐘催行客起,塔中燈照遠(yuǎn)僧歸。〕佳在實境得句,足以嗣響盛唐。中霜隼摩空 ,風(fēng)翻健捷。《卮言》云:〔季迪如射雕胡兒,伉捷急利,往往命中。〕,亦是名鑒 。集中諸作,如: 函關(guān)月落聽雉度,華岳云開立馬看。兵馳空壁三千幟,客宴高堂十萬錢。

松風(fēng)吹壁鶴瓴墜,梅雨過溪魚子生。簾外鐘來初月上,燈前角斷忽霜飛。 各臻高妙,不能多采。

楊廉訪孟載 才長逸蕩,興多雋永,且格高韻勝,渾然無跡。如《掛劍》《臺》《江村》《郊居》 《岳陽》《樓》《過》《豐城》《無題》諸作,全篇幽暢,方之錢劉或未迨,元白斯 有馀。五言如: 〔石枕支頤冷,江標(biāo)漱齒腥?!?〔斷甓沉沙嘴,殘碑露石棱?!?〔空闊魚龍舞,娉婷帝子靈?!称哐裕?〔六朝舊恨斜陽里,南浦新愁細(xì)雨中?!?又彷佛唐中興語矣。

張司丞來儀 體裁精密,情喻幽深,頗似錢郎。其《送僧還日本》云: 杖錫去隨緣,鄉(xiāng)山在日連。遍參東土法,頓悟上乘禪。 咒水歸龍缽,翻經(jīng)避浪船。本來無去住,相別與潸然。 字字沈著。至《游山寺》,句有〔松老知僧,禪空悟佛心?!?,或譏其剽竊韓翃〔僧 臘〕〔禪心〕語也。昔子卿有: 〔明月照高樓,想見馀光輝?!?,子美有: 〔落月照屋梁,猶疑見顏色?!?。庾信有: 〔落花與紫蓋齊飛,楊柳共青旗一色。〕,不至于鄧仿〔齊飛〕〔一色〕成句,不以 為病。今來義用〔老知〕〔空悟〕虛字轉(zhuǎn)妙。余近《題南林禪院》亦云: 〔門前流水經(jīng)行意,湖上青山宴坐心。〕寓目得句,偶與此合,豈有意述古邪?

徐方思文 詞彩遒麗,風(fēng)韻凄朗。殆如楚客叢蘭,湘群芳杜,每多惆悵。皋亭山作,全佳處當(dāng)似 耿湋。余嘗愛其《折蓮子》絕句云: 上將初分閫,儒官解習(xí)兵。風(fēng)旗春獵野,雪帳夜歸營。 洮水從岷下,祁山入隴平。知公能載筆,草檄報連聲。 中二聯(lián)并佳,亦足入選。特起句不切幕職,惜之,仍附于品。

倪隱君元鎮(zhèn) 高風(fēng)潔行,為我明逸人之宗。讀其詞,足以陶性靈,發(fā)幽思。至《俞子過荊南精舍》 《江南曲》諸篇,振秀絕響,不忝韋柳。及集中所載《贈王生》云: 〔君其慎語默,世事豈余聞?!场肚镆官x》云: 〔恬然斯寡欲,榮名非所忻?!晨上胍娗骞?jié),豈徒老一丘之士哉?

楊君廉夫 才高情曠,詞雋而麗,調(diào)凄而惋,特優(yōu)于古樂府。而近體不免無元人風(fēng)氣,故元音所 載者悉略之。廉夫為元進(jìn)士,仕奉訓(xùn)大夫提舉建德路總管。嘗策蹇視事,江南德之, 歷升江西等處儒學(xué)提舉。會洪武一統(tǒng),應(yīng)聘修史。抵京僅百日,遂謝病還云間。后臨 革,撰《歸全堂記》,投筆曰:〔九華如我,當(dāng)往?!臣笆?,聞空中百人步履聲,詎 不怪哉?張外史天雨敘廉夫集云:〔今代善用吳才老韻書,以古語駕御之,惟李季和 楊廉夫稱作者。廉夫上法漢魏,出入李唐。其古樂府有曠世金石之聲。〕宋文憲公景 濂亦稱〔鐵崖君聲光殷殷,摩戛霄漢?!?。吳越名士競歸之,比東海倪元鎮(zhèn)、昆山顧 仲瑛、云丘張仲簡、吳興郯九成,皆其客也。廉夫之跡,頗類陶靖節(jié)。讀其《買妾》 云: 買妾千黃金,許身不許心。使君自有婦,夜夜《白頭吟》。 則其不百日引去者,所指微矣。至《俠客》詞云:〔太阿飛出匣,欲取賈充頭。〕, 又〔夜宿倡樓酒未醒,飄風(fēng)吹落鴛鴦瓦?!?,何其雄偉豪邁邪!老鐵以余為知言否?

張學(xué)士志道 境入清頓,未脫夙武。如: 野煙喬木晚,江雨落花深。鹿跡閒行見,松香獨坐聞。 鳥影似猶見,猿聲疑或聞。 此例思深且幽,非元調(diào)也。

汪忠勤朝宗 詞新調(diào)閒,不失唐人大檢。至如: 〔倒藤懸宿鳥,絕壁掛晴霓?!常?〔嶺樹垂紅葉,汀沙聚白鷗?!常?〔樹密巢歸鳥,溪回響暗泉?!?,并稱幽致也?!敦囱浴吩疲?〔汪如胡琴羌管,雖非太常樂,瑯瑯有致?!秤嘀^較之朱弦路鼗故不足,蘆簧土鼓尚 有馀耳。

孫翰籍仲衍、黃待制庸之、李長史仲修 舊稱〔廣中四杰〕,并有盛才,特閒于七言。如孫之《蔣陵兒》《次武昌》,黃之《 戰(zhàn)城南》,李之《秋晴》等篇,能自迥出常境,綺嶄處亦類初唐語?!冻贰厄}》云 :〔南州炎德,桂樹冬榮?!橙又^也。至五言近體,非其所長,故尺有所短耳 。

劉文成伯溫 公伊呂之佐,文其緒馀耳。故駿才鴻調(diào),工為綺麗。古風(fēng)如《思?xì)w引思美人》,近體 如《古戍》,并出《騷》《雅》,亦足以追步《梁父》,憑陵燕公矣。

宋文憲景濂 文既綜緯,詩稍平易。

林員外子羽 才思藻麗,如游魚水,翔鳶薄天,高下各適情性。廬陵劉子高序其集云:〔已窺陳拾 遣之奧,大有開元之風(fēng)。〕五言全佳者,如《芙蓉峰出塞》《送高郎中讀書臺》,其 句有: 〔苦霧沈旗影,飛霜濕鼓聲?!?,似 〔戰(zhàn)馀落日黃,軍敗鼓聲死?!?。又: 〔燈影秋云里,書聲晚磬中?!常?〔塔影掛青漢,鐘聲扣白云?!场F哐匀纾?〔堤柳欲眠鶯喚起,宮花乍落鳥銜來?!巢⒎Q警絕,信不在大歷下也。

袁侍御景文 才情遒拔,往往有奇語,尤閒于詠物。其題《白燕》《聞笛》,頗為時口膾灸,蓋七 言律不易得。元和以還,千百年之中,僅見高侍郎一家,何其寥寥也!昔王獻(xiàn)之調(diào)季 琰曰:〔弟書如騎驢,恒欲度驊騮之前?!吃凤L(fēng)尚遠(yuǎn),騁思頗逸,得次之接武。

王參軍元章 才贍思新,善繪梅竹,得意處輒題,往往奇拔,尤長于七言。如: 〔云合紫駝開虎帳,天連青草入龍沙。〕 〔海氣或生山背雨,江潮不到石頭城?!?〔千峰回影陷落日,萬壑欲盡松風(fēng)聲?!吵樗茧m奇,摛詞未秀。

顧居士仲瑛 聲調(diào)逸秀,綺綴精密,頗任俠清狂,一時名士李楊諸公,多樂與之游。晚年嘗寄居吳 下名剎更號〔金粟居士〕。其小像首戴一笠,自贊云: 儒衣僧帽道人鞋,到處青山骨可埋。遙憶少年豪俠興,五陵裘馬洛陽街。 讀之想見其曠達(dá)豪邁,超然物外。

甘二守彥初、唐翰林處敬 思頗清僻,甘如: 〔一標(biāo)風(fēng)外樹,雙屐雨中山?!?〔白草交河道,清茄捕虜營。〕 〔錦衾成獨旦,羅戾覺先秋?!程迫纾?〔山色元來蜀,江聲直到吳。〕 〔月到翻經(jīng)榻,苔緣掛壁琴?!骋嗍歉叱?。其詹尚書劉太宰方翰博三公,聲調(diào)若虎步 鴻苑,并有氣概,特乏健彩耳。

趙山人景哲、郭掾史子章 興洽清真,并是逸才。趙如: 殘雨掛空江,濛濛若千里。暝色夕鳥前,寒聲暮猿里。 又: 〔飛花香度樓前幕,高柳涼生仗外峰?!彻纾?〔落日平淮樹,春潮帶皖城?!秤郑?〔東鄰茅屋新煙起,南澗石橋春水生?!炒死焉酢S止小端抻辍吩疲?宿雨蕭蕭翠客心,高齋連日滯秋陰。一枝未遂鷦鷯志,四壁寒愁蟋蟀吟。 家在淮南青桂老,門臨湖水白蘋深。鯉魚風(fēng)熟香粳早,釣艇誰撐近竹林。 五六是唐韻,結(jié)是元調(diào)。

高翰籍廷禮 才識博達(dá),嘗輯《唐詩品匯》,世稱精鑒。及閱其集,文多而意少,且乏新輿。至《 擬古》諸作,頗擅雕蟲,往往青于藍(lán)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