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四 東坡云：〔吾昔在錢塘，一日，晝寢寶山僧舍，題其壁云：『七尺頑軀走世塵 ，十圍便腹貯天真，此中空洞渾無物，何止容君數(shù)百人?！黄浜笥行∽右囝}名壁上 ，見者乃謂余誚之也。周伯仁所謂君者，乃王茂弘之流，豈此等輩哉？〕
《冷齋夜話》云：〔東坡在儋耳，有姜唐佐者從乞詩．唐佐，朱崖人，亦書生 。東坡借其手中扇書其上云：『滄海何曾斷地脈，朱崖從此破天荒?！挥帧额}司命 宮楊道士息軒》曰：『無事此靜坐，一日似兩日。若活七十年，便是百四十。黃金 幾時(shí)成，白發(fā)日夜出。開眼三十秋，速于駒過隙。是故東坡老，貴汝一念息。時(shí)來 登此軒，目送過海席。家山歸未成，題詩寄屋壁?！挥謬L醉插茉莉花，嚼檳榔，戲 書姜秀才幾上云：『紫麝著人簪茉莉，紅潮登頰醉檳榔?！黄涑湃绱?。〕
苕溪漁隱曰：〔『菊以黃為正，馀皆可鄙?！淮酥爝d之之語，東坡《印可作詩 贈(zèng)之》有『識(shí)真似淵明』之句。余頃歲居泗上，假館官舍，小圃中有一亭，榜曰秋 香，環(huán)植以黃菊，別無他物，必好事者原東坡之意而作也。先君題詩云：『騷人足 奇思，香草比君子。況此霜下杰，清芬絕蘭●。氣稟金行秀，德備黃中美。古來鶴 發(fā)翁，餐英飲其水。但恐蓬藋傷，課仆加料理?！弧?/p>
東坡云：〔余嘗浴泗州雍熙塔下，戲作《如夢(mèng)》兩闋，云：『水垢何首相受？ 細(xì)看兩俱無有。寄語揩背人：盡日勞君揮肘。輕手，輕手，居士本來無垢?！挥衷?：『自凈方能洗彼。我自汗流呀氣。寄諳澡浴人：且共肉身游戲。但洗，但洗，俯 為世間一切?！磺咎魄f宗制，一名《憶仙姿》，嫌其不雅，改云《如夢(mèng)》。莊 宗作此詞，卒章云：『如夢(mèng)，如夢(mèng)，和淚出門相送。』取以為之名?！?/p>
《冷齋夜話》云：〔海南城東有兩井，相去咫尺而異味，號(hào)雙井。井源出巖石 罅中，東坡酌水異之，曰：『吾尋白龍不見，今知家此水中乎?！煌握吖謫柶涔?，曰：『白龍當(dāng)為東坡出，請(qǐng)徐待之?！欢硪娖浼刮踩缟y蛇狀，忽水渾有云氣浮 水面，舉首如插玉箸，乃泳而去。余至二井，太守張子修為造庵井上，號(hào)思遠(yuǎn)，亭 名洄酌。岸有怪樹，樹枝之腋，有詩曰：『巖泉末入井，蒙然冒沙石。泉嫩回為靨 ，石老生罅隙。異哉寸波中，露此橫海脊。先生酌泉笑，泉香神龍蟄。舉首玉箸插 ，忽去銀丁擲。大身何時(shí)布，天矯翔霹靂。誰言鵬背大，更覺宇宙窄?！蛔之嬋珙?書，無名銜年月。此詩氣格似東坡，而言泉嫩石老，似非東坡；又語散漫，疑學(xué)者 為之也。龍如蛇形，小如玉箸。〕
東坡云：〔眉州青神縣，道側(cè)有小佛屋，俗謂之豬母佛，云百年前有牝豬伏于 此，化為泉，有二鯉魚在泉中，蓋豬龍也。蜀人謂牝豬為母，而立佛堂其上，故以 名之。泉出石上，深不及二尺，大旱不渴，而鯉莫有見者。余一日偶見之，以告妻 兄王愿，愿深疑余之誕也，余亦不平其見疑，因與愿禱于泉上，曰：『余若不誕者 ，魚當(dāng)復(fù)出?！灰讯?，鯉復(fù)出，愿大驚，再拜謝罪而去?！扯孪囝悾什浿?。
苕溪漁隱曰：〔東坡詩云：『圖書跌宕悲年老，燈火青熒語夜深?！簧焦仍娫?：『弓刀陌上望行色，兒女燈前語夜深。』蓋皆出于老杜『廚人語夜闌』之意。王 直方《詩話》以謂三詩當(dāng)以先后分勝負(fù)。非也。〕
東坡云：〔軾倅武林日，夢(mèng)神宗召入禁中，宮女圍侍，一紅衣女童捧紅靴一雙 ，命軾銘之，覺而記其一聯(lián)云：『寒女之絲，銖積寸累，天步所臨，云蒸霧起?！?既畢，進(jìn)御，上極嘆其敏，使宮女送出，睇視裙帶間，有六言詩一首，云：『百疊 猗猗風(fēng)縐，六銖縱縱云輕，植立含風(fēng)廣殿，微聞環(huán)佩搖聲?！弧秤衷疲骸草Y自蜀應(yīng) 舉京師，道過華清宮，夢(mèng)明皇令賦《太真妃裙帶詞》，乃前六言詩也，覺而記之。 今書贈(zèng)柯山潘大臨邠老。〕二說不同，故并錄之。
王直方《詩話》云：〔東坡興孫巨源同會(huì)于王晉卿花園中，晉卿言：『都教喂 飼了官員輩馬著?！痪拊丛疲骸憾嘉局笓]都喂馬，好一對(duì)?！贿m長主送茶來，東坡 即云：『人家齊吃大家茶?！簧w長公主呼大家也。山谷嘗以『賣菜賣生菜』對(duì)『磨 刀磨剪刀』，東坡以洞庭春色為掃愁帚，山谷以水晶膾為醒酒冰，余為正好作一對(duì) 。〕
《后山詩話》云：〔蘇公居潁，春夜對(duì)月，王夫人曰：『春月可喜，秋月使人 愁耳?！还^前未及也，遂作詞曰：『不似秋光，只與離人照斷腸?！欢隙旁疲?『秋月解傷神?！徽Z簡(jiǎn)而益工也?！?/p>
《侯鯖錄》云：〔東坡在汝陰，初春庭梅盛開，月色鮮霽，夫人曰：『春月勝 如秋月，秋月令人慘凄，春月令人和悅?！黄滦υ唬骸鹤诱\知言。』即召客飲，作 《減字木蘭花》云：『春庭月午，影落春醪光欲舞，步轉(zhuǎn)迥廊，半落梅花婉娩香輕 風(fēng)薄霧，都是少年行樂處，不似秋光，只與離人照斷腸。』〕
潘子真《詩話》云：〔『古有行道人，陌上見三叟，年各百馀歲，相與鋤禾莠 。住車問三叟；何以得此壽？上叟前致詞：量腹節(jié)所受；中叟前致詞：室內(nèi)嫗粗丑 ；下叟前致詞：暮眠不覆首。要哉三叟言，所以能長久?！挥郑骸荷賶衙嫒諠?，長 大色丑粗。丑粗人所惡，拔白自洗蘇。平生發(fā)完全，變化似浮屠。醉酒巾幘落，禿 頂赤如壺。』此應(yīng)璩《三叟詞》也。吳兢《古樂府》及《藝文類聚》所載，語皆不 完。予得此本于臨淄晏公家，以示周元翁，元翁笑曰：『登徒子之妻，蓬頭攣耳， 又疥且痔，便有五子；東家之女，登墻見窺，今三年矣，玉未之許也。烏在其為粗 丑也哉？』〕
東坡云：〔昨日，太守楊君采、通判張君規(guī)，邀余出游安國寺，坐中論風(fēng)氣養(yǎng) 生之事。余曰：『皆不足道，難在去欲?！粡?jiān)唬骸禾K子卿齧雪啖氈，縮背出血， 無一語少屈，可謂了死生之際矣；然不免為胡婦生子，而況洞房綺疏之下乎？乃知 此事不易消除?！槐娍徒源笮?。余愛其語有理，故為記之?！?/p>
苕溪漁隱曰：〔子由奉使契丹寄子瞻詩云：『誰將家集過幽都，每被行人問大 蘇，莫把文章動(dòng)蠻貊，恐妨談笑臥江湖。』此《欒城集》中詩也?！稘扑嗾勪洝?云：張蕓叟奉使大遼，宿幽州館中。有題蘇子瞻《老人行》于壁間者，聞范陽書肆 亦刻子瞻詩數(shù)十篇，謂之《大蘇集》。子瞻名重當(dāng)代，外至夷虜，亦愛服如此。蕓 叟題其后曰：『誰傳佳句到幽都，逢著胡兒?jiǎn)柎筇K?！淮硕渑c子由之詩全相類， 疑好事者改之也?！?/p>
《冷齋夜話》云：〔蘇子由謫高安時(shí)，云庵居洞山，時(shí)時(shí)相過。有聰禪師者， 亦蜀人，居圣壽寺。一夕，云庵夢(mèng)同子由出迓五祖戒禪師，既覺，私怪之，以語聰 ，聰曰：『吾亦夢(mèng)同迎戒禪師?！蛔佑蓳嵴拼笮υ唬骸菏篱g夢(mèng)乃有同者，異哉！』 俄東坡書至，曰：『吾已至奉新，旦夕可相見。』子由攜兩衲候于城南建山寺。東 坡至，坐定，理夢(mèng)事以語坡，坡曰：『軾八九歲時(shí)，時(shí)時(shí)夢(mèng)身是僧，往來陜右：又 先妣方娠，夢(mèng)一僧來托宿，瘠而眇。』云庵驚曰：『戒，陜右人也，失一目，暮年 棄五祖來游高安，終于大愚?！荒鏀?shù)蓋五十年，而東坡時(shí)年四十九矣。后與云庵書 其略曰：『戒和尚不識(shí)人嫌，強(qiáng)顏復(fù)出，亦可笑矣。既是法器，愿痛加磨厲，使還 舊觀。』自是常著衲衣。哲宗問右珰陳衍曰：『蘇軾襯朝章何衣？』對(duì)曰：『是道 衣?！徽茏谛χ?。及謫英州，佛印、云庵遣書至，坡不復(fù)答，但引紙大書曰：『戒 和尚又鑿脫也?！缓笃吣辏瑲w自海南，有玉局之除，作偈答南華長老云：『惡業(yè)相 纏五十年，常行八棒十三禪，今著衲衣歸玉局，可憐化作五通仙?！弧?/p>
王直方《詩話》云：〔杭有西湖，而潁亦有西湖，皆為游賞之勝，而東坡連守 二州，其初得潁也，有潁人在坐云：『內(nèi)翰但只消游湖中，便可以了郡事?！簧w言 其訟簡(jiǎn)也，秦少章因作一絕獻(xiàn)之，云：『十里荷花菡萏初，我公所至有西湖，欲將 公事湖中了，見說官閒事亦無?！缓髺|坡到潁，有《謝執(zhí)政啟》，亦云：『入?yún)?禁，每玷北扉之榮；出典二邦，輒為西湖之長?！弧?/p>
王直方《詩話》云：〔《為程筠作歸真亭詩》云：『會(huì)看千字誄，木杪見龜趺 ?！积旛檬潜?，不應(yīng)見于木杪也。〕
《石林詩話》云：〔學(xué)者多議蘇子瞻『木杪見龜趺』，以為語病，謂龜趺不當(dāng) 出木杪也。殊不思此《題程筠先墓歸真亭》也，東南多葬山上，碑亭往往在半山間 ，未必皆平地，則自下視之，龜趺出木杪，何足怪哉？〕
《詩眼》云：〔句法之學(xué)，自是一家工夫。昔嘗問山谷：『耕田欲雨刈欲晴， 去得順風(fēng)來者怨?！簧焦仍疲骸翰蝗缜r無人萬壑靜，十步回頭五步坐?！淮藢Ｕ?句法，不論義理。蓋七言詩四字三字作兩節(jié)也，此句法出《黃庭經(jīng)》，自『上有黃 庭下關(guān)元』已下多此體。張子平《四愁詩》句句如此，雄健穩(wěn)愜。至五言詩亦有三 字二字作兩節(jié)者，老杜云：『不知西閣意，肯別定留人?！豢蟿e邪，定留人邪？山 谷尤愛其深遠(yuǎn)閒雅，蓋與上七言同?！?/p>
《冷齋夜話》云：〔東坡在惠州，作《梅詞》云：『玉骨那愁瘴霧，冰肌自有 仙風(fēng)，海仙時(shí)遣探芳叢，倒掛綠毛么鳳。素面常嫌粉污，洗妝不退唇紅，高情已逐 曉云空，不與梨花同夢(mèng)?！粫r(shí)侍兒朝云新亡，其寓意為朝云作也。〕苕溪漁隱曰： 〔王直方《詩話》載晁以道云：『說之初見東坡《梅詞》，便知道此老須過海，只 為古今人不曾道到此，須罰教去?！淮搜员少?，近于忌人之長，幸人之禍，直方無 識(shí)，載之《詩話》，寧不畏人之譏誚乎？〕《高齋詩話》云：〔『高情已逐曉云空 ，不與梨花同夢(mèng)?！缓笠娡醪g《梅詩》云：『落落寞寞路不分，夢(mèng)中喚作梨花云 ?！环街獤|坡引用此詩也。〕
王直方《詩話》云：〔《橄欖詩》：『紛紛青子落紅鹽，正味森森苦且嚴(yán)，待 得微甘回齒頰，已輸崖蜜十分甜。』范景文言：『橄欖木高大難采，以鹽擦木身， 則其實(shí)自落，此所以有落紅鹽之語也?！弧耻嫦獫O隱曰：〔余居嶺外七年，備見土 人采橄欖，初未嘗以鹽擦樹身，亦只以梯采之，或以杖擊之；而東坡『落紅鹽』之 語，當(dāng)自別出小說也。〕
《隱居詩話》云：〔王禹偁《橄欖詩》云：『南方多果實(shí)，橄攬稍珍奇。北人 將就酒，食之先嚬眉，皮核苦且澀，歷口復(fù)棄遺，良久有回味，始覺甘如飴?！簧w 六句說回味。歐阻修云：『甘苦不相入，初爭(zhēng)久方知?！粯O快健也。〕 蘇子由 云：〔東坡居士謫居儋耳，寘家羅浮之下，獨(dú)與幼子過負(fù)檐渡海，葺茅竹而居之， 日啖藷芋，而華屋玉食之念，不存于胸中；平生無所嗜好，以圖史為園囿，文章為 鼓吹，至是亦皆罷去。猶獨(dú)喜為詩，精深華妙，不見老人衰憊之氣?！耻嫦獫O隱曰 ：〔凡人能處憂患，蓋在其平日胸中所養(yǎng)。韓退之，唐之文士也，正色立朝，抗疏 諫佛骨，疑若殺身成仁者，一經(jīng)竄謫，則憂愁無聊，概見于詩詞。由此論之，則東 坡所養(yǎng)，過退之遠(yuǎn)矣?！?/p>
《石林詩話》云：〔詩篇當(dāng)有操縱，不可拘用一律。蘇子瞻詩：『林行婆家初 閉戶，翟夫子舍尚留關(guān)?！皇甲x殆不可測(cè)其意，蓋下有『連娟缺月黃昏后，縹緲新 居紫翠間，系悶豈無羅帶水，割愁還有創(chuàng)铓山』四句，則入頭不怕放行，寧傷初拙 也。然『系悶羅帶，割愁劍铓』之語，大是險(xiǎn)諢，亦何可屢打也。〕
《三山老人語錄》云：〔自來九日多用落帽事，獨(dú)東坡云：『破帽多情卻戀頭 』，尤為奇特?！?/p>
《緗素雜記》云：〔《舊唐書》載唐明皇時(shí)宰相李林甫，自以無學(xué)術(shù)，僅能秉 筆，有才名于時(shí)者尤忌之。林甫典選時(shí)，選人嚴(yán)迥判語『杕杜』二字，林甫不識(shí)， 謂韋侍郎曰：『此謂杕杜何也？』韋俛首不敢言。又太常少卿姜度妻誕子，林甫手 書慶之曰：『聞?dòng)信爸畱c。』客視之掩口。故東坡《賀人生子詩》云：『甚欲去 為湯餅客，卻愁錯(cuò)寫弄璋書?！簧w用此也。惜乎《新史》不載其事?！?/p>
東坡云：〔兒子邁嘗作《林檎詩》云：『熟顆無風(fēng)時(shí)自落，半腮迎日斗鮮紅。 』于等輩中亦號(hào)有思致者，今已老，無它技，但亦時(shí)出新句也。嘗作酸棗尉，有詩 云：『葉隨流水歸何處，牛載寒鴉過別村?！淮司湟嗫上惨?。〕
苕溪漁隱曰：〔蘇叔黨過《賦鼠須筆》云：『太倉失陳紅，狡穴得馀腐，既興 丞相嘆，又發(fā)廷尉怒。磔肉喂餓貓，紛髯雜霜兔。插架刀槊健，落紙龍蛇騖。物理 未易詰，時(shí)來即所遇。穿墉何卑微，托此得佳譽(yù)?！黄洳襟E氣格，殊有父風(fēng)也?！?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