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春苑中螢火飛,建章長樂柳十圍。
離宮從來奉游豫,皇居那復(fù)在郊圻。
舊池澄綠流燕薊,洗馬高梁游牧地。
北藩本鎮(zhèn)故元都,西山自擁興王氣。
九衢塵起暗連天,辰極星移北斗邊。
溝洫填淤成斥鹵,宮廷映帶覓泉原。
渟泓稍見丹棱沜,陂陀先起暢春園。
暢春風(fēng)光秀南苑,蜺旌鳳蓋長游宴。
地靈不惜甕山湖,天題更刱圓明殿。
圓明始賜在潛龍,因回邸第作郊宮。
十八籬門隨曲澗,七楹正殿倚喬松。
軒堂四十皆依水,山石參差盡亞風(fēng)。
甘泉避暑因留蹕,長楊扈從且韜弓。
純皇纘業(yè)當(dāng)全盛,江海無波待游幸。
行所留連賞四園,畫師寫仿開雙境。
誰道江南風(fēng)景佳,移天縮地在君懷。
當(dāng)時只擬成靈囿,小費何曾數(shù)露臺。
殷勤毋佚箴驕念,豈意元皇失恭儉。
秋狝俄聞罷木蘭,妖氛暗已傳離坎。
吏治陵遲民困痡,長鯨跋浪海波枯。
始驚計吏憂財賦,欲賣行宮助轉(zhuǎn)輸。
沈吟五十年前事,厝火薪邊然已至。
揭竿敢欲犯阿房,探丸早見誅文吏。
此時先帝見憂危,詔選三臣出視師。
宣室無人侍前席,郊壇有恨哭遺黎。
年年輦路看春草,處處傷心對花鳥。
玉女投壺強笑歌,金杯擲酒連昏曉。
四時景物愛郊居,玄冬入內(nèi)望春初。
裊裊四春隨鳳輦,沈沈五夜遞銅魚。
內(nèi)裝頗學(xué)崔家髻,諷諫頻除姜后珥。
玉路旋驚車轂鳴,金鑾莫問殘鐙事。
鼎湖弓劍恨空還,郊壘風(fēng)煙一炬間。
玉泉悲咽昆明塞,惟有銅犀守荊棘。
青芝岫里狐夜啼,繡漪橋下魚空泣。
何人老監(jiān)福園門,曾綴朝班奉至尊。
昔日喧闐厭朝貴,于今寂寞喜游人。
游人朝貴殊喧寂,偶來無復(fù)金閨客。
賢良門閉有殘磚,光明殿燬尋頹壁。
文宗新構(gòu)清輝堂,為近前湖納曉光。
妖?林神辭二品,佛城舍衛(wèi)散諸方。
湖中蒲稗依依長,階前蒿艾蕭蕭響。
枯樹重抽盜作薪,游鱗暫躍驚逢網(wǎng)。
別有開云鏤月臺,太平三圣昔同來。
寧知亂竹侵苔出,不見春花泣露開。
平湖西去軒亭在,題壁銀鉤連到?。
金梯步步度蓮花,綠窗處處留蠃黛。
當(dāng)時倉卒動鈴駝,守宮上直馀嬪娥。
蘆笳短吹隨秋月,豆粥長饑望熱河。
上東門開胡雛過,正有王公班道左。
敵兵未爇雍門萩,牧童已見驪山火。
應(yīng)憐蓬島一孤臣,欲持高潔比靈均。
丞相避兵生取節(jié),徒人拒寇死當(dāng)門。
即今福海冤如海,誰信神洲尚有神。
百年成毀何悤促,四?;臍埲缭谀?。
丹城紫禁猶可歸,豈聞江燕巢林木。
廢宇傾基君好看,艱危始識中興難。
已懲御史言修復(fù),休遣中官織錦紈。
錦紈枉竭江南賦,鴛文龍爪新還故。
總饒結(jié)?大宮門,何如舊日西湖路。
西湖地薄比郇瑕,武清暫住已傾家。
惟應(yīng)魚稻資民利,莫教鶯柳斗宮花。
詞臣詎解論都賦,挽輅難回幸雒車。
相如徒有上林頌,不遇良時空自嗟。
按:同治十年三月十日,與徐叔鴻、張雨山同尋海淀故宮,因訪園中逸事,證以余所聞見,成詩一篇。擬之元相《連昌》之作,鄭嵎津陽之詠,文或不逮,時則尤近。但事嚴(yán)語秘,未應(yīng)廣傳。自注之文,不登己集。以價藩仁弟令錄全稿,獨為書之,它日有好古博聞之士,求得此冊,亦有所裨也。立秋日,闿運記于南洼太平館之定廬。
⑴ 《水經(jīng)注》:漯水東與洗馬溝水合,溝水上承薊水,西注大湖。湖水二源俱出薊縣西北平地,道源流結(jié)西湖,蓋燕之舊池也。綠水澄澹,川亭望遠。湖水東流為洗馬溝。東入漯水。又東南,高梁之水注焉。水出薊城西北平地?!段和恋赜洝吩圃谒E東。今海淀地也。
⑵ 自安、史以來,燕地利久廢,民教不修,本非宅京之所,以明太宗先建舊藩國于此,又知江南之不可都而憚于改作,故遂為帝都也。
⑷ 沜蓋池泉之名,明萬歷中,武清侯李氏于丹棱沜起別業(yè),今暢春園地。
⑸ 康熙中始建行宮,以帝者不居,但名曰園?;蛟灰蛎髦閺U宅而飾之也。
⑹ 明時但有南苑,未作暢春園時,圣祖宴群臣亦在南苑,今南西門外地也。自海淀興修,稀復(fù)臨幸矣。
⑺ 甕山,玉泉所發(fā),今改萬壽山,高宗以太后壽日而名,正臨昆明湖,建寺于上。
⑻ 康熙中,世宗為皇子,侍游海淀,賜園一區(qū),御題額曰『圓明』。
⑼ 世宗以暢春先帝舊幸,讓而弗居,雍正三年,乃改賜園,設(shè)朝房、宮門,以避暑聽政。
⑽ 圓明園墻外溝水隨曲設(shè)十八門。晉、宋凡行宮門曰籬門也。
⑾ 正大光明殿為正衙,不加雕飾,廣七楹,后倚假山,山木多松。
⑿ 園中四字題額者為一所,凡四十所,純皇以為四十景。
⒀ 北中艱于致石,故以湖石假山為奇。園中既多,而貴戚大臣效之,唯知堆石耳。
⒁ 乾隆六十年中,園中日日有修飾之事,圖史珍玩充牣其中。行幸所經(jīng),寫其風(fēng)景,歸而作之。若西湖蘇堤、曲院之類,無不仿建,而海寧安瀾園、江寧瞻園、錢唐小有天園、吳縣師子林,則全寫其制。
⒂ 康熙、雍正初修園居,斥內(nèi)府之馀財,不仰給于戶部。至乾隆六十年,承世宗清釐之后,府庫充實,幾于貫朽。又當(dāng)時營作諸臣皆求見能于上,初不知浮冒報銷之弊,故一舉工作,計日而程,浚水移石,費至億萬。
⒃ 園中增修,及更建長春、清漪諸園,純皇泐記,必諄諄于踵事之戒。仁宗縱之,遂不南幸。宣宗嗣服,始念國貧,秋狝之禮輟而不舉,惟務(wù)無事以綏四民。然牧令貪庸,監(jiān)司忠厚,務(wù)相掩覆,諱盜容奸,八卦妖徒,連兵十載,無生天主,教目滋多,由游民太繁,刑廢不用也。
⒄ 本朝吏事蓋凡四變。當(dāng)順、康時,州縣多不足衣食,外吏亦未有脂膏,然京輦貴豪富厚充斥。及于雍、乾,州縣大富。嘉慶十載,府道高資。道光之時,督撫擁財,而上下俱困,盜賊起矣。
⒅ 英吉利始請互市,既以燒煙起釁,內(nèi)奸導(dǎo)之至浙江、天津諸??冢庵弦鈶劚悦{和耳。林文忠既非撥亂治劇之材,而詒憂君父,已不能救天下,大吏皆不同心。初,舶至大沽,而京師皇懼,未放一戰(zhàn)者,本無戰(zhàn)備也。
⒆ 古今敝政憂貧者多矣。然皆求粟帛镃貨以權(quán)輕重,惟明末及道、咸間理財諸大臣專好金銀,欲其堆積,算及小利,至可怪嘆也。
⒇ 國家之亂始于乾隆末政,純皇倦勤,內(nèi)外大臣惟務(wù)粉飾。仁宗若從而振之,幾張弛之道也。宣宗縱以安靜,而事變迭生矣。
(21) 盜之起也,國無失德,明智材武,莫有歸心。然始于州縣屢有囚官辱吏之事,上司不敢問也。盜發(fā)咎重,不肯明法。調(diào)兵五百,遂為大舉。小警裁聞,欽差相望,吏治軍務(wù)分途矣。
(22) 文宗之初立也,留意程、朱之學(xué),下詔求言,盈庭并發(fā),最有名者勝保、曾國藩、袁甲三而已,然皆摭拾陳言,專攻上身,于大利大害未觸及也,以言取人,其效止此。然圣人鑒觀四方,默察群臣,用勝保于河北,委曾國藩以東南,遣袁甲三于淮上,雖間采宿望,用許乃釗、琦善諸舊臣而不負(fù)任,使三人而已。其后大臣多曾所舉,惟胡林翼最有名也。
(23) 始文宗之時舊臣有賢名者林則徐,能名者李星沅、陸建瀛、張亮基,武名者周天爵,皆外臣也。內(nèi)臣清名者塞尚阿既覆軍得咎,二品已上無復(fù)可談,故初惡陳字恩而卒起用,專任肅順,無謀不與,無言不從,蓋當(dāng)時實無逾此二人矣?!盒仪跋?,考御史詩題也。
(24) 咸豐己未郊天前一日,上宿齋宮,夜分痛哭也。
(25) 唐文宗詩:『輦路生春草,上林花滿枝。憑高何限意,無復(fù)待臣知?!灰啾笥抑疅o人也。禮臣上謚,曰文與慎,悲夫!
(26) 上既厭倦庸臣,罕所晉接,退朝之后,始寄情于詩酒,時召妃御,日夜行游也。
(27) 初,例十月入大內(nèi),三月園居,文宗以宮中行止有節(jié),侍御不樂,常遲至冬至始入,正月十五后即出幸園中。
(28) 宮中例無漢女,純皇時常采進,依買婢妾之例,不挑選也。文宗時有四人承寵者分居牡丹春、海棠春、武陵春、杏花春亭館,內(nèi)府號曰『四春』。海棠春,圖冊無其地名,未詳何時所建。
(29) 上所游幸,從者常百馀人,數(shù)移坐處,傳膳無定所,中夜閤門不得閒也。
(30) 十年夏,上嘗夜醉晏朝,后召侍寢者問狀,傳欲撻之。上還朝入后殿,見內(nèi)豎肅悚,詢知后怒,將去復(fù)還,問此妃何罪,后跪言:『奴無狀,不能督率群妾,使主晏起,恐外臣有議奴者,故召此妃戒飭之,無使奴受惡名也?!簧闲υ唬骸捍宋叶嗑?,彼焉能勸我酒?請從今少飲矣?!缓笾x而起,侍者莫不泣下。
(31) 乾隆卌四年,以昆明湖成,作銅犀勒銘紀(jì)之。咸豐十年,英夷兵入,犀為土人擊尾取銅。事定,以棘圍之。
(32) 青芝岫,房山大石,米萬鐘取致良鄉(xiāng),費多不能給,筑屋蓋之。高宗輦致清漪園正殿為屏門,賜此名也。
(33) 昆明湖中橋,舊曰蔸婁,俗音誤曰婁句,轉(zhuǎn)為羅哥,即朱竹垞所云高梁,湖水經(jīng)其下也。
(34) 園東南門曰福園,近皇子所居。園殿既焚,正門毀塞,守園董監(jiān)居福園門內(nèi)。
(35) 初,國居盛時,內(nèi)廷諸臣文武侍從俱有賜居,環(huán)掛甲屯,列第相望,如鄉(xiāng)村焉。君臣野處,故非戒備不虞之道也。
(38) 清輝殿在寢殿東,亦舊建也。咸豐八九年新葺之,工成而毀。
(39) 咸豐九年,上一日獨坐若瞑,見白須人跪前,上問何人,對曰:『守園神。』問何所言,云:『將辭差使耳?!粏枺骸喝甓嗄隉o過,何為而去?』對以『彈壓不住,得去為幸』。上曰:『汝嫌官小邪?可假二品階?!欢眄暡灰姡匆荒甓鴣y作矣。
(40) 園中舍衛(wèi)城,舊供千佛,自康熙以來,凡進佛祝壽及皇太后上壽,造佛像九九皆送其中。董監(jiān)云:『幾十馀萬尊,皆為民人所毀也。』至同治九年,猶有得之井中,寄庫一夜,又為胥吏盜換之。
(41) 鏤月開云,舊名牡丹臺??滴跷迨迥?,雍親王以花時迎圣祖賞宴,詔許皇孫入侍,即高宗也。三圣并值國步全盛之時,三世享國至百卅馀年,為自古未有之盛。唐元宗謂『一日見三天子』,豈足比邪?
(42) 時三月初,芍藥遍野,而開云臺傾,牡丹無復(fù)遺蘗。
(43) 平湖秋月,在牡丹臺西北,仿西湖亭館也。自平湖以東,幾無數(shù)尺之墻,已西為雙鶴齋、規(guī)月橋、采芝徑諸處,軒窗儼然,而陳設(shè)全空也。
(45) 宮中閣道皆磨磚平砌,迤而漸高,無階級也。故王建《宮詞》有『黃金梯滑』之請。行步易蹉,舊皆藉以談罽。
(46) 宮中窗多屋小,望望相通,脂粉之痕,存于壁紙。
(47) 咸豐十年六月十六日,夷警已逼,諸臣惟留上行以系人望。文宗徘徊,群議亦詔諭安慰之,先已集車馬,忽敕放散,明日引見班集,始聞駕由園后門東巡,遂大擾亂也。
(48) 從行宮女甚眾,皆園中答應(yīng)諸女,大內(nèi)留者皆不相聞,其間散班番諸女亦留園中,不得從也。
(49) 駕出密云,供帳不辦,后妃唯餐豆乳,上猶有麥?zhǔn)扯?/div>
(50) 英夷既聞京師之亂,乃遂長驅(qū),至東便門,始發(fā)空炮,而城門已辟,王公請和也。
(51) 恭親王隱于碧云寺,夜趨長新店,諸大臣迎以主和而歸。
(52) 夷人入京,遂至園宮,見陳設(shè)巨麗,相戒弗入,云恐以失物索償也。乃夷人出,而貴族窮者倡率奸民,假夷為名,遂先縱火,夷人還而大掠矣。
(53) 管園大臣文甲〔豐〕與明善同在園中,明言:『君有老母,不可死也。』明日而明以事往熱河。文當(dāng)門拒夷人,既退呼守兵,則盡散矣。文遂索馬還入福海,投水而死。
(54) 蓬島、神洲,并福海中地。文公既殉,為京師死節(jié)一人耳。自馀將帥公卿皆不言兵變。京師既陷,諱而不言,及奏恤文公,但云突遭兵燹,深堪閔惻而已。死者不得為忠,生者乃可無愧也。
(55) 四海用兵,廟堂未知民困之切,以小警而為切戒,所謂君無忘在莒也。
(56) 同治九年,御史德東云上言,請修復(fù)園居。詔旨切責(zé),發(fā)披甲為奴。德出朝門自經(jīng)而死。
(57) 太監(jiān)安得海取中旨采買段匹,至山東德州,建龍鳳旗,為巡撫丁寶楨奏論斬于歷城市。
(58) 十年,浙撫楊昌浚奏言鐵造需銀八十萬,請用地丁給之,又言軍餉緩發(fā),蓋欲諷諫也。有詔許之。
(59) 制后寶衣,上舍珠玉值十馀萬金,已用十六萬,成其半耳。
(60) 大婚禮新議宮門皆結(jié)彩幔,用縐綢八十馀萬匹。初擬費用數(shù)百萬,戶部尚書寶鋆言舊制不過百馀萬,不聽。遂用至二千萬而不足辦。
(61) 若以千萬修改園居,則群知其非也,大婚詔言節(jié)儉而糜費不可詰,亦不可言也。
(62) 李氏已敗,宅地漸入民間,皆為稻田,至康熙中猶然。
(63) 當(dāng)國盛時,無敢建言移都者。及夷兵將入,欲往長安,而督撫言不便,至今益無可往矣。
(64) 余欲建言,及今遷都,以大臣廟謨皆無遠略,兩官九重不得引對,徒上封事,無益眾議也。